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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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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周斯玉擡眸,見平寧帝右臉餘有未消退的紅痕,猜測他被人掌摑過。

而平寧帝的目光一直落在衛老臉上。

甚至連賜周斯玉平身都忘了。

還是長安輕咳了數聲。

平寧帝才道:“小妹,落座。”

早有宮女搬上繡凳到平寧帝右方近處。

周斯玉起身後,先扶衛老上座。

衛老不推讓,安穩坐下。

有眼色的長安又命宮女搬來一張繡凳。

“小妹,站著。”

平寧帝寒聲,臉色尤其難看。

“賜長安二十杖。”

平寧帝收著怒氣。

他不舍得責罰周斯玉。

於是,拿打長安做筏子,敲打周斯玉。

周斯玉: “陛下,長安無錯。”

平寧帝對押長安出去的兩個金吾衛道:“加三十杖。”

六十杖下去,足夠打死兩個長安了。

周斯玉剛欲開口為長安繼續求情。

平寧帝搶言道:“再加——”

周斯玉低下頭。

“臣妹錯了。”

“回你殿中思過,等四哥與衛老議完事,再去看你。”平寧帝驟然心軟,聲音柔了不少。

周斯玉轉首瞧衛老。

衛老點頭。

周斯玉放心不下,往門口去前,三步一回首。

怕周懷德殺了老師。

*

延英殿前的月臺上,長安被剝去衣裳、捆在春凳上,像赤條條的白蟲。

兩個金吾衛分站春凳兩旁。

他們手中的檀木杖高高舉起,重重落下。

周斯玉不忍聽長安的叫魂聲。

“你們打人,用蠻力不用巧勁,要累死自己。”徐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。

他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,一副吊兒郎當模樣,纏著掌刑的兩個金吾衛,還搶過了一個金吾衛手中的檀木杖。

周斯玉的目光與徐恕碰上。

徐恕指著她的鼻子笑道:“你要不要臉,站那兒偷看這受刑的小太監白花花的屁股。”

周斯玉:“……”

隨後,徐恕手持檀木杖,高高舉起,迅速落下一杖到長安臀上,聲音比剛才兩個金吾衛打得要響。

長安叫得卻沒剛才慘。

徐恕對倆金吾衛道:“學著點兒,我才打一杖,這小太監就已經痛得咬舌頭,連喊都喊不出聲來了。”

長安聽懂了徐恕話裏的意思,咬了自己的舌頭,哀嚎著求饒。

徐恕一氣兒打下三十多杖。

最後是倆金吾衛攔著,徐恕才停下。

徐恕擦了擦他額上的汗珠。

“我也打累了,你們接著打他吧。”

又偷偷塞了顆藥丸到長安嘴裏。

扣掉徐恕假模假樣打的杖數,長安能留一口氣活下來。

周斯玉忽然覺得,小菩薩雖是玩世不恭,但人品好像還可以。

等徐恕吹著輕快短促的口哨走到她身旁時,周斯玉往延英殿中瞄了一眼,壓低聲音道:“老師在裏面。”

徐恕:“怕周懷德殺衛老?”

周斯玉頜首。

徐恕附到她耳邊道:“你贏我一百萬聘金、騙我與你立下借據的能耐到哪兒去了?”

他帶周小昭回宮,路過八寶閣時,周小昭非得下車去買閣中的一套皮影,周小昭付錢時使的金子有狼咬的痕跡,那是他在家封箱前,養的狼王咬過的金子,當即便想通了自己在賭坊輸得聘金是怎麽一回事。

趕到延英殿,倒不是他小氣,想與周斯玉計較。單純是想光明磊落地要回那借據,不欠周斯玉的了。

娘親說,女子嫁人不易,周斯玉婚前算計自己,也不過是想在婚後與他相處多些籌碼,可以理解。

“我是無用的人,你是智者能人。陪我演場戲,小菩薩。”

徐恕與周斯玉貼面站著,她索性靠他更近,身上的熏香是她特意配制,有惑人心智的功效。

徐恕聳了聳鼻子,輕輕推開周斯玉,打了個噴嚏。

“不好意思,我最近著了風寒,鼻塞,這個噴嚏打得舒服。”

軟的不行,那就來硬的。

周斯玉取下腰間掛的卷好的鞭子,“啪”的一聲,揚鞭甩在徐恕身上。

徐恕“嗷”了一聲,摸到被鞭打的傷口出血了。

“周斯玉,你想為老子守望門寡呀!”

“啪”“啪”兩聲。

周斯玉一連抽了徐恕兩鞭。

用盡全力。

徐恕拔腿就跑。

“老子不和你瘋,惹不起還躲不起了。”

周斯玉緊追,不忘甩手裏的長鞭。

她趕著徐恕不得不跑進延英殿裏。

守門的金吾衛攔也不是,不攔也不是,追著二人一起跑。

因平寧帝特準了清河長公主隨意出入延英殿。

殿中的宮女太監幫著周斯玉攔截徐恕。

徐恕溜得飛快。

在人堆裏來回穿梭。

鞭聲響亮,回蕩在空闊的殿中。

徐恕身上的錦袍全爛了,掉了一路的碎布屑。

周斯玉趕著徐恕到明堂。

珠簾晃動,“嘩啦啦”作響。

平寧帝手裏的茶盞被沖過來的徐恕撞翻,茶水傾撒在綾袍下擺。

徐恕抱住平寧帝的大腿。

“周懷德,管管你妹妹。”

“直呼陛下之名,你這個輕薄我的無賴就是討打。”周斯玉揚鞭,裝作失手打偏在平寧帝右肩,連忙與平寧帝道歉,可第二鞭,落在平寧帝左肩。

平寧帝左肩皮肉翻起,他顧不得疼,也不忍責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妹,極力推開腿邊的徐恕。

可徐恕就是塊牛皮糖,用多大力都甩不開。

“來人,拉徐恕出去杖。”聽了小妹說徐恕輕薄她,賜死徐恕的心都有了。

“你別以為陛下會護你。”周斯玉手腕蓄力,這一鞭,甩打在平寧帝頭上。

平寧帝剛想摸頭,眼前一黑,暈在了金交椅上。

“陛下……陛下……”

殿內的宮女太監亂作一團,有出殿宣太醫的,有去取藥箱的,有擡平寧帝去榻上的……

徐恕早已看穿了周斯玉的心思。

打他是半真半假,打周懷德才是真的。

“你再抽我幾鞭,省得這戲假了。”

徐恕半蹲半跳到周斯玉腳邊,扯了扯她的衣袖,小聲與她說道。

周斯玉一怔,假模假樣抽了徐恕幾鞭,小聲說:“勞煩你幫我送老師出城,這殿中的戲我還得演下去。”

“你還未真正嫁我,我就要事事為你承當了,我徐恕真是命苦啊。”說完,徐恕去與衛老見禮。

周斯玉奔去偏室,坐到平寧帝躺的榻邊,故作內疚地痛哭流涕。

她手裏握了一根細針,施針紮進平寧帝的脖頸,等會兒就算太醫來了,平寧帝醒轉至少半月不能開口說話。

本想紮平寧帝死穴的,可剛鞭暈了平寧帝,她這時候弄死他,自己難洗清嫌疑。

*

馬車駛出玄武門。

本以為在此駐守的神龍衛會攔下馬車盤問的,卻是一點動靜沒有。

車廂內,衛老坐在徐恕對面的位子上閉目養神。

徐恕:“老先生想去哪兒?我讓親衛送您一程。”

值此一瞬,衛老鼻竅流出黑血,眼角流出黑血,唇邊流出黑血,耳洞流出黑血……

“老夫要葬回江寧,徐世子,你回宮和玉娘說,老夫周游列國傳道去了,叫玉娘少掛念老夫,也不要尋老夫蹤跡。”

衛老身子往右偏倒,頭靠在車壁上,全身麻木了。

他飲了延英殿的茶,明知有毒,仍義無反顧飲下,就為平寧帝一句減輕大梁各處一成賦稅的承諾。

“昏君當道,奸臣滿朝,天要亡我大梁。”他流出的眼淚都是黑色的、混濁的,“徐世子,光靠玉娘一人匡扶梁室,太苦她了。”

“撲通”一聲。

衛老強撐著身子,雙膝彎下,跪倒在徐恕膝前。

徐恕想要去跪衛老,可惜為讓衛老盡快出城,選的這輛馬車較為小巧玲瓏,車內沒有他能跪的空處。

“老先生——”

徐恕還沒往下說,衛老搶話道:“北朔王生的是赤痘天花,周懷德生母徐氏當年身上也有赤痘天花,就算當年徐氏不被竇太後命人絞殺,她也活不了多久。北朔王府應有徐氏留下的舊人,老夫告訴你這個秘密,作為交換,你要幫扶玉娘。徐世子,能答應老夫嗎?”

“徐氏留下的舊人是誰?”徐恕沒想到,徐氏死了這麽久,還能報覆他父王。他一定要找出徐氏留下的舊人,將他們千刀萬剮了都難解心頭恨意。

“是、是……”衛老斷氣了,死不瞑目。

徐恕抱著衛老的屍身,用手反覆蓋下他的眼皮,衛老的眼睛還是閉不上。

衛老一生為大梁政事操碎了心,死前見大梁江山岌岌可危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,走得不安心,故眼睛閉不上。

“北朔山河永在,大梁江山無恙。老先生,您且放心去。”徐恕再度嘗試蓋下衛老的眼皮。

這一次,衛老終於閉上了眼。

*

延英殿偏室內,太醫正翻動昏睡的平寧帝眼皮,查看他的傷情。

竇太後坐在榻首旁,周斯玉筆直地跪在竇太後座邊。

周阿嬌、周小昭則站在榻尾。

周阿嬌站姿端莊,用絹帕不停揩拭眼淚,擔憂著平寧帝的傷情。

周小昭一直望著被竇太後罰跪的周斯玉,糾結要不要為大皇姐求情。

可二皇姐平日也疼愛自己,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幫到大皇姐不受罪,又讓二皇姐不對自己寒心呢。

竇太後扶額,詢問太醫,又罵起周斯玉。

“皇帝白疼你了,你是為什麽要緊的事與皇帝置氣,非得要皇帝的命不可。”

周阿嬌哭道:“母後,大皇姐平日對我囂張跋扈都可,可皇兄哪裏會惹大皇姐的不痛快,宮裏人盡皆知,皇兄是最偏心大皇姐的。今日大皇姐重傷皇兄,母後只是對她罰跪,阿嬌不依。”

“皇帝昏迷不醒,不一定是你大皇姐的過錯,今日皇帝到興慶宮向哀家請安,哀家也打了皇帝一巴掌。”竇太後睨了阿嬌一眼,“是不是哀家也要受罰呢?阿嬌。”

皇帝生死未蔔,她懶得再演阿嬌的慈母。

最好今晚,皇帝就死了,一了百了。

周斯玉:“母後為什麽打皇兄?”

竇太後又睨了周斯玉一眼,恨恨道: “還敢多話,不省心的小奴才,給哀家好好跪著。”

跪了這許久,女兒的膝蓋定是腫青一片,等回興慶宮,親自替她揉散瘀血,再告訴他今日皇帝的無恥之言。

要快點、快點將小玉兒嫁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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